人们常说“上善若水”，其实，根据新出土的战国楚简《老子》的原文应该是“上善治水”。“上善若水”的确很美，但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说，最理想的状态当然不只是模仿和学习，而是利用治理。为什么“上善治水”呢？因为水太好了，“水善，利万物而有净”，它是有利的，它会让世界万物干干净净。
历史上关于人间的大同理想，最美满的就是“河清”，这成了许许多多有志之士的希冀。而人类更远古的历史也是和大洪水有关，西方的“诺亚方舟”助他们逃出洪水，建立一方新世界。中国西南许多民族生成的传说中，都有类似躲在葫芦里逃出大水，从而繁衍生息的情节。而中国有“大禹治水”的故事，禹的父亲鲧治水靠的是“堵”，结果失败被杀。大禹治水用“疏”，并且兢兢业业，三过家门而不入，终于战胜了洪水，从而有了后世绵延数千年的华夏文明。这样看来，水确实是我们人类混沌开始的地方，本原、来处。所以，在古代，水利是顶顶重要的，那些流芳千古的工程如都江堰、郑国渠真正是人们对自然的“河清”的光辉努力，让水真的“利万物”，成为天下的乳汁。
人离不开水的哺育滋养。从大处说，种种社会活动都和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天下纷乱的时候，英雄豪杰之士的“中流击水”，也曾力挽狂澜，救天下黎民苍生，开辟一个崭新的世界。这样看来，“上善治水”绝非虚言啊。
水与人息息相关。千百年来，人居住宅必定要建在水边，临水而居是最适意的情形。村庄城镇必定有水脉，才算活棋。可惜，今天好多地方，或者水被全填掉了，更多的是水脉被堵住了，剩下的水都成了死水，这水哪里还善得起来，只能成为环境污染。所以，“上善治水”是千古金句啊。
古时的园林多是作为隐退之所，却也是紧紧地以水为灵魂。园林是要回归自然，水是自然的最重要的要素，园林当然离不开水。同时，营园的人以此得到在社会上的安宁和谐生活，水是当之无愧的发言人和代表，因为水有种种美德，“上善治水”，千古名言。
园林最重要的主题是“沧浪之水”，典型代表是宋代名园沧浪亭。“沧浪之水”几乎是所有营园人的核心思想，它出自楚辞《渔父》：“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”。这是一个枉曲的思路，《老子》言：“曲则金”，因为枉曲，才真正坚强。没有人是愿意以隐居为终身事业，即便有，也不可能在现实社会实现。所谓的沧浪之水浊，亦可濯足，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。思维的绝对通脱是不真实的，不可能的，人是群居的，社会的动物，综观一切隐居的历史，“沧浪濯足”终极不过是个手段。决绝者如屈原，救国不成，赴水而去，获得一个刚烈的完成。而决定活下去的人，很多就找到了园林。真正的营园人理想是高洁的，不过是暂时濯足，而濯缨之举，则定要等水清之时。
沧浪亭主人苏舜钦在官场受到诬陷，走投无路之际，建造了沧浪亭，聊度岁月，叹息“清风明月本无价，近水远山皆有情”。自然的美丽给他带来安宁和疗愈。网师园主史正志也是北宋名臣，有雄才大略却不得志，退而营建了这座渔父之园。核心景点有一个“濯缨水阁”，明明蕴含着俟天下河清的崇高理想。其中对联“曾三颜四，禹寸陶分”，其意曾子日三省己身，颜回非礼勿视、非礼勿听、非礼勿言、非礼勿动，大禹珍惜寸阴，陶侃珍惜分阴，分明蕴含着严格的品格修炼。所以，从前以为园林不过是怜风月，狎池苑，苏州园林不过是小桥流水，绵绵软软，可以休矣。为什么要做“渔父”之园网师园？因为“上善治水”，因为要亲近这“沧浪之水”。园中环彩霞池的春夏秋冬之景，射鸭廊、竹外一枝轩、濯缨水阁、月到风来亭、看松读画轩，无不孕育着高洁美好的修养和理想。比如竹外一枝是早梅在寒意中初发，看松读画暗寓松竹坚贞品质，月到风来则是对时节圆满的美好理想。
苏州拙政园也有小沧浪景区，侧边有“志清处”和“听松风处”，表达美好的节操。怡园等园林里都有关于沧浪的景点。另外，许多园林景观都表达了在和谐自然中对美好品质的修养追求，如禅味浓厚的狮子林有小赤壁的汹涌波涛，也有突出的问梅阁表达明亮旖旎的期望。当然，也不乏像留园、寄畅园、退思园更偏重于对自然美好的诗意沉浸。然而，真正精美的园林必是有格调的，洁净高尚，是“治水”带来的美好成果，孕育着“濯缨”的殷殷求索，那“退思”、“寄畅”、“长留天地间”都包含着非常认真严肃的思考。
“天行健，君子自强不息”，无论《老子》、《易经》，那些经典典籍都道出生而为人的作为和进取，这是无法改变的。隐退之园林也并没有十分远离沧浪濯缨的主旨，而是蕴含着“上善治水”的美好追求，和在和谐自然中的高洁修养。
栏目主编：王多
作者单位：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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